国产爱情,一路败北。
虽说,《爱情神话》掀起一波小小高潮,却未能掀起传说中的蝴蝶效应。
反倒是,上海文化博得了更多观众对于小资爱情的向往。
不过,《爱情神话》反映惬意人生,是加班后一杯咖啡的小憩时光,是亲戚碎碎念后一个人的K歌独舞与爱情后的“上海婚姻生活”还是大相径庭。
比如更琐碎的小市民家长里短,《爱情神话》里没有展现的上海婚姻,在最近开播的这部剧中,得到了集中体现——
《心居》
本剧英文名“Life is A Long Quiet River”,翻译过来是“生活是一条静谧的长河”。
采访中,两大主演海清、童瑶也说得很好:对于剧名“心居”的理解,不仅仅是一套物质居所(房屋),更重要的是能够使我们较为踏实的心灵居所。
然而,从目前更新的8集来看,观众很难看出生活的静谧以及“此心安处是吾乡”的精神向往。相比之下,全剧笼罩在一种小市民日常的喧嚣与聒噪中。
以中产、小资白领为受众的“心居”,摇身一变成了聚焦家长里短、姑嫂矛盾、买房焦虑等现实问题的“身居”。沪上人家的腔调没怎么瞧见,倒是上海小市民的利己主义、嫉妒虚荣、简单的情绪思维堆满荧屏。
现实中的小市民思维
这里的“小市民”更多指一种由生活方式划分的群类。他们自私自利,只顾眼前,行为执拗任性且情绪化,凡事从自身出发,显得小肚鸡肠。
这种性格特征不仅显现在底层民众身上,也反映在一些白领女性身上,比如剧中的上海本地户顾清俞(童瑶饰)。
她虽不像《我的前半生》中的薛珍珠那般在超市摘菜、拿塑料袋、占自家人的小便宜,但却以一种极为理智、孤傲的姿态以及算计的心理,干预着弟弟顾磊以及弟媳冯晓琴(海清饰)的生活,以文明者的身份嚼“外来妹”(冯晓琴属于外嫁到上海)的舌根。
一直以来,顾磊一家三口跟父亲、奶奶挤在老宅里,时不时晓琴的妹妹茜茜(孙安可饰)还要来家做客。冯晓琴想买套房子搬出去住,于是向大姑姐顾清俞借钱,而顾清俞却将此行为视为不管老人的前奏。
显然,顾清俞是把冯晓琴看作天然廉价劳动力了。自己工作忙,没法照顾老爹,正巧阿嫂能帮忙,何乐而不为。
然而,这小九九连闺蜜都看得清:爸爸是大家的爸爸,为什么非得儿媳妇照顾,你这大姑姐好几年都做甩手掌柜呢?
对此,顾清俞独有的小市民思维就上线了:冯晓琴从安徽嫁到上海,为的不就是在上海落户,扎稳脚跟吗?现在,为你的上海梦出出血,也没什么不好。
千禧年前后,都市梦成了每个乡镇青年的幻想。那时候,去城市、成为城里人的想法跟现在一部分去北上广发展的思维相似。
虽说顾家的房子还没有拆迁,算不得寸土寸金,顾磊的条件也一般,但身为上海人的他们却拥有得天独厚的城市身份地位,冯晓琴嫁给顾磊在顾清俞眼中那就是高攀。
以金钱、名誉等权势思维去考量一个人,这种微妙的心理便是典型的小市民思维。
冯晓琴也成天把钱挂在嘴边,并以一种“狼性”思维对待丈夫:菜场买菜,能去零头就去零头;看到丈夫买的电影票价,她心疼得不得了;天天逼着顾磊考财会证……这些只是当局者的苦痛,算不得旁观者的烦忧。
顾磊一家真正让别人忍无可忍的,是吵吵闹闹的日常,这一根由源自小市民多变的情绪。
时喜时闹,时哭时笑,遇事不晓得自我反思,只知道宣泄情绪,把周遭的人折磨得痛苦不堪。谁知过了几天,夫妻俩又跟没事人一样,搞得劝架的人莫名其妙。
冯晓琴一讲到房子就摆脸子,一觉得心里不舒服就拎着箱子说是要回娘家。老爹没办法,只好请大姑姐来说情,谁知刚一进门,顾磊、冯晓琴有说有笑,一家子其乐融融。
当然,剧中小市民的虚荣心也极为浓厚。
这并非由冯晓琴对顾磊的鞭策行为显露出来,那毕竟是恨铁不成钢式的激励。此处的虚荣,主要体现在张芝华、吴冕、张兰等一众上海老演员饰演的七大姑八大姨身上。
顾清俞的堂兄弟顾昕(陆思宇饰)找了个富家小姐,母亲苏望娣(张芝华 饰)硬拉着一家老小看房子,给自己撑门面。
一方面抱怨小年轻花钱大手大脚,一方面又不忘亲家的威望与权势。这便是小市民于风平浪静时索要的面子。一旦对方家道中落,昔日的客气或许也就不用维持了。
正是这种尘埃里的聒噪,让《心居》看起来吵吵闹闹,但也复刻了生活里的真实。这种真实不仅是小市民思维,还反映在都市不同的阶层划分上。
走不到一起的阶层
《心居》开场的平行蒙太奇,把顾清俞、冯晓琴两个女性间的格格不入展现出来:
一个是都市精致女性;一个是外来保姆媳妇。
一个独居一室,卫生找保姆打理,瑜伽、化妆品一样不少,独立且自由;一个一大早就得操持一家老小,一大家子人挤在同一屋檐下,做个饭还得被奶奶指指点点,劳碌命。
可见,上海大姑姐与安徽弟媳妇肯定是过不到一块去的。
第二套豪华小区的房子,在顾清俞眼中,最大的阻碍不是钞票,而是自己没有结婚的事实(限购)。
对于冯晓琴来说,上海两百五十万的房子她也拿不出钱,给顾清俞准备个生日礼物还得买个假商标贴上去。宁可买三块钱的LV假商标,也不买十块钱的香奈儿,身份之悬殊可见一斑。
抛开家庭关系不谈,《心居》中各类角色的感情矛盾也跟阶层有关。
有担当、懂贴心的展翔(张颂文饰)是个暴发户,早年通过炒房在上海站稳脚跟。虽说他对顾清俞一见钟情、矢志不渝,且时不时就陪在她身边充当她的撒气包与开心果,但正因暴发户的身份(不是一五一十靠努力发家致富的),使顾父瞧不上展翔。
同时,在张颂文的表演中也不难发现,展翔身上多少带点旧式上海滩马仔、底层从业者油里油气的特征。
虽说是房东,可要起账来更像个讨债大哥。原本是去要账的,得知顾清俞要跟他“假结婚”后,喜出望外,催债的事便忘到脑后,直接舀一勺汤喝起来(与底层打工者同食)。心底的“民”没有因财富而消逝。
另一位苦命王子,也跟顾清俞有着情感纠葛。
施源(冯绍峰 饰)作为知青子女,解放后家道中落。小时候借读上海,与顾清俞青梅竹马。高考失利后,成了一名导游。为给母亲付高昂的医药费,不得不委托中介公司与别人“假结婚”。
昔日才子成“牛郎”,个中苦味何足为外人道。这也成了他与顾清俞间纯粹情感的障碍。
阶层、门第问题铺成好了。可惜,《心居》近期的剧情依旧落了当下都市家庭剧“狗血”“强戏剧性”的窠臼:第5集,顾磊试图挽留回娘家的冯晓琴,不料摔下楼梯身亡。
突如其来的悲剧并不能降低《心居》的档次,只是前几集太多婆婆妈妈的拌嘴,观众不像是看电视剧,更像是在观看上海法制类电视谈话节目《新老娘舅·我要问律师》。
节目内容多涉及婚姻家庭、房产纠纷、遗产争夺等问题。光看标题,一种廉价的地摊文学质感扑面而来:“不帮你带孩子就是重男轻女”“80后小媳妇为何带着孩子回娘家”“婆婆媳妇大姑谁是最后的赢家”……
聊的话题也不过是“婆婆给小姑煮牛奶,儿媳妇只能吃粥”此类鸡毛蒜皮的小事,这跟《心居》里“结婚多年大姑姐视弟媳为保姆”的话题属于同一类性质。
扒叔并不是否定艺术创作可以取材于现实,而是想说艺术创作得将现实素材进行加工,不能以一种聒噪的、综艺感的、看热闹(毫无营养)的、骂街的方式呈现出来。
伦理讲究对错,而生活看的是每个人的态度与观点,以及探究其悲剧性结尾的原因。否则,观众和创作者终将分道扬镳。
呈现大过反思
毕竟,综艺的反思是有限的。
《新老娘舅·我要问律师》总会以“几个月后,节目组进行回访,发现某某家人情况有所改善”为结语;最近大火的恋综,也有一种“只管撒糖不管甜”的态度。
而影视作品则需探究社会现象。可以不提出解决方案,但得或明或暗地点出此类话题背后的社会背景以及形成原因,否则只会是一部记录生活流水账,且浮于表面的家庭伦理剧。
拿冯晓琴买房的行为来说,完全不用闹得非死即伤,而是通过她这一外来妹的形象衬托本地郎“无用”、不求上进、好吃懒做的性格特点。也正是这一强硬的外来者形象,颠倒了“本地——外地”“男性——女性”间的对称关系。
同时,买房本身带来的害处(家破人亡)可以上升成一种对当下物质社会的反思。“只想有个屋”的冯晓琴甚至易令人联想到电影《二嫫》中的女主人公。
二嫫靠卖麻花面为生,丈夫做不了重活,隔壁“瞎子”则跟二嫫不清不楚。但这个女人并没有依托男人达成自己的目标,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买一台彩电。但占据土炕的彩电带给二嫫的不是幸福,而是一句抱怨:“人睡哪儿?”
戴锦华曾于《雾中风景:中国电影文化1978——1998》中这样描述《二嫫》:
“为了一台电视,在经历了一场自我撕杀与自我摧残式的搏斗之后,二嫫只能回到她出发的地方。历史的变迁并未成就个人命运的改善,它仅唤起了人们改变现实的愿望,提供了满足欲望、至少是实现欲望代偿的可能,但其结果却仍是对人、个人和真实欲望更为深刻地挤压和放逐。”
由此,买彩电和买房子形成互文。这种反思同样可以出现在冯晓琴身上。买一间独属于自己与丈夫、儿子的上海屋舍,不仅是维护家庭的体面,更象征性地达成了自身的梦想(在上海扎稳脚跟),甚至完成了一种阶层逾越(像大姑姐这一上海女人一样在上海买房)。
这样一来,最终的失望,才可能让冯晓琴由“物”转“心”:房子只是凌驾于现实世界、人情冷暖的拖油瓶,家人的陪伴、和睦相处才是最好的结局。
希望在今后的剧情中,冯晓琴从丈夫的死中能有所反思,不仅仅是呛顾清俞,认为是她害死了顾磊;也不止于与公公间的冷战。
观众想要从她身上看到当下购房市场的问题:冯晓琴终究殊途同归,看到购房的本质(永久性占有)实际上是“租房”(暂时性拥有)。
这种思考比“公说公有理,婆说婆有理”的“吵相”更有戏剧价值。